第267章 心病
消毒水的氣味被一縷若有若無的雪松香覆蓋。
夢安然睫毛輕顫,最先恢復的是觸覺——有人正用溫熱的棉簽濕潤她乾裂的唇瓣,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易碎的薄胎瓷。
「醒了?」
低沉卻透亮的嗓音猶如鋼琴聲的餘韻,她緩緩睜開眼,秦沐逆光的輪廓漸漸清晰。
晨光從他身後漫進來,為他鍍上一層毛茸茸的金邊,連平日裡淩厲的下顎線都變得柔軟。
她試著發聲,喉嚨卻像被砂紙磨過。
秦沐立即托起她的後頸,玻璃杯沿貼上她的唇。
溫水浸潤咽喉,她嗓子稍微舒服些許,但聲音仍然嘶啞:「我睡了多久?」
「二十八小時。」秦沐放下水杯,無意識地摩挲腕錶,「柯奈給你用了鎮靜劑。」
床頭監護儀發出規律的「滴滴」聲,夢安然目光掠過插著鮮花的水晶花瓶,落在沙發那兒的筆記本電腦上。
屏幕還亮著股票走勢圖。
「公司……」
「都安排好了,銳銘和硯都一切穩定。」秦沐取了床頭櫃上的手機遞過去,「不放心的話,可以看看新聞。」
夢安然輕輕搖頭,略帶急切地問:「陸衡呢?」
秦沐的指尖微微收緊,但很快又鬆開。他倒了杯溫水遞給她,語氣平靜:「他出國了。」
夢安然接過水杯的手一抖,她記得陸衡最後看她的眼神——那種近乎解脫的平靜,彷彿他早已預料到這一刻。
「妹妹,起碼,跟我說聲再見吧。」
她的心臟猛地一縮,眼眶瞬間紅了。
她終於明白,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那個從小到大保護她的人,如今正背負著所有人的唾罵,獨自走向深淵。
而她,甚至連一句「謝謝」都沒來得及說。
夢安然轉頭看向窗外,積雪壓彎了枝頭,又像壓在她的心口。
冰冷,沉重。
*
夢蓁站在衣櫃前,行李箱攤開在地上,裡面整齊疊放著幾套職業裝和日常便服。
一旁的書桌上,躺著一張飛往海市的機票,起飛時間是明天上午十點。
蕭寒靠在門框上,手裡端著兩杯熱茶,他看著她把一件疊好的襯衫又拿出來,重新折了一遍。
「第三遍了。」他輕聲說,「如果實在放心不下,就再留幾天。」
夢蓁的手指頓住,最終嘆了口氣,將襯衫放回衣櫃。
「我從沒見過安然那副模樣……」她聲音發緊。
昨天趕到醫院時,夢安然已經睡著了,她眉心緊蹙,手指無意識地揪著被單,像是陷在某個醒不來的噩夢裡。
她從沒見過妹妹那樣脆弱的樣子。
蕭寒將茶杯遞給她,溫熱的杯壁貼上她的指尖。
「安然比你想象中的更堅強。」他輕聲安慰,「她不會有事的。」
夢蓁抿了口茶,茉莉的清香在舌尖蔓延,卻壓不住心底的苦澀。
「我知道。」她低聲說,「但我還是想等等,確定她狀況穩定了再走……」
蕭寒看著她緊蹙的眉頭,忽然伸手,輕輕撫平,「那就多等幾天再走,我的工作不急。而且說實話,我也不放心她的情況。」
好歹是死黨,蕭寒對夢安然的PTSD的情況甚至比柳枝更了解一些。
克制了這麼多年突然爆發,難說這是宣洩還是崩塌。
……
柯奈得到夢安然蘇醒的消息後,第一時間趕了過來,為她做了個心理評估。
簡單的沙盤測試卻清晰地反映出了夢安然目前的心理狀況,得到評估結果的時候,連柯奈都有些不可置信。
「怎麼樣了?」秦沐瞥了眼坐在床上優雅喝著粥,眼底卻毫無波瀾的女孩,擔憂地問柯奈。
「她的PTSD癥狀有顯著的好轉。」柯奈推了推眼鏡,朝床上看了眼,輕嘆一聲,「但是……她的思慮比之前更重了,這樣下去可能會搞垮身子。」
簡言之,心理狀況有好轉,但身體狀況可能會每況愈下。
「什麼原因?」秦沐問。
「心病。」柯奈簡潔明了,又補充道:「陸衡是心結。」
夢安然安靜地喝完最後一口粥,瓷勺輕輕擱在碗沿,發出細微的脆響。
秦沐站在窗邊,逆光的身影修長挺拔,卻莫名透著一絲緊繃。
他手裡捏著柯奈的評估報告,紙張邊緣被他不自覺攥出幾道褶皺。
「安小然,你需要好好休息。」他嗓音低沉,像是壓抑著什麼,「別的事情……我會處理。」
夢安然擡眸看他,陽光從窗簾縫隙漏進來,映在她蒼白的臉上。
她唇瓣微動,似乎想說什麼,斟酌許久才開了口:「過去的事情,你要怎麼處理?」
秦沐一怔,指腹撫過她眼下淡淡的青黑,眼底藏滿心疼:「安小然,我怎樣才能幫你更多一點?」
夢安然之間無意識地揪緊了被單,又很快鬆開。
「我再休息會兒就好了。」她輕聲說。
秦沐注視著她,目光深邃。
他太了解她了,她總是這樣,明明心裡壓著事,卻偏要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不,或許以前的安小然是真的雲淡風輕,有著天塌下來都臨危不亂的鎮定。
因為她情感淡漠,能讓她真正在乎的東西並不多,通透的可以將所有會失去的東西捨棄。
可是現在她變了,在漸漸懂得「愛」的道路上,反而比以前承受了更多的壓力和苦楚。
一時之間,秦沐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慶幸他的安小然變得更有「人情味」了。
「安小然。」他忽然俯身,雙手撐在她身側,將她困在方寸之間,「在我面前,你不用逞強。」
他的氣息近在咫尺,帶著淡淡的海鹽檸檬香,令她舒適又安心。
夢安然睫羽微顫,鼻頭一酸,淚便不受控地掉落。
她隻是……不知道怎麼面對犯了錯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