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你這獃子
「崇明師伯……」吉瑛頓了頓,語帶遺憾道,「早就仙逝了。」
祝箏愣了愣,沒想到問出的是這樣的答案。
「師伯一輩子隻收了大師兄一個徒弟。」吉瑛耷拉著腦袋,「十年前,就是因為師伯意外去世,師兄才下山了。」
原來還有這樣的隱情。
「是什麼意外?」祝箏問。
「那時候我還小,記得也不甚清楚。」吉瑛猶豫片刻,壓低了聲音,「據說是因為改命格,遭天懲……」
「吉瑛,閉嘴!」
離恕忽然出聲,打斷了吉瑛的話。
祝箏不知其中緣由,隻是順口一問,沒有半分為難的意思,隻得歉然道,「不怪吉瑛小師傅,是我多嘴了。」
離恕當然知道怪誰,涼涼看了她一眼,「你是外人。」
祝箏訕訕,摸了摸鼻尖。
「你說什麼呢!」吉瑛滿臉通紅,「箏姑娘,他不是那個意思,你別往心裡去。」
祝箏搖了搖頭,談不上會不會往心裡去,事實而已。
兩人爭論了幾句,吉瑛又拉著離恕轉身嘀咕去了。
甚至都沒走遠些,似乎他們都覺得一低頭,一轉身,隻要看不到她,說話她就聽不到了似的。
祝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也不好捂住耳朵不聽,隻好在一旁愣神,望天望地。
離恕突然高聲,飄出一句,「那也要等成親了。」
有人要成親了嗎?在觀裡修行也可以成親嗎?
這樣胡思亂想著,又聽見吉瑛罵了一句,「你這獃子。」
說完又意識到犯了口誡,打了一下自己的嘴,「你氣死我算了!」
離恕的表現讓吉瑛自責又難堪,一連道了好幾十句待客不周,才在祝箏的再三開解下,半是愧疚半是懊惱地離開了。
廂房裡布置的很乾凈,古樸簡素的陳設,散著淡淡的檀香味兒,很是清修宜人。
今日路途勞頓,祝箏也覺得有些乏了,躺在榻上時,卻翻來覆去地合不上眼睛。
好像少了些什麼。
就這樣睜眼睜到了月上中天,院中忽然傳來一陣撲扇翅膀的聲音,小雪鵠咕咕了兩聲。
祝箏躡手躡腳地下了榻,把耳朵貼在門上聽外面的動靜。
雪鵠很快不叫了,蟲鳴幽幽之中,似乎夾雜著一陣極輕的腳步聲。
腳步聲慢慢靠近,最後停在了她門前。
外頭月光很亮,素紗的窗絹上落下一個模糊的影子,祝箏的心莫名開始鼓動,試探著開口問。
「大人?是你嗎?」
門外熟悉的嗓音響起,「怎麼還沒睡?」
「睡不著。」祝箏誠實道。
隔著門,容衍的聲音很輕,「為什麼?」
這個問題問的祝箏有一瞬間的愣怔,她方才沒想過為什麼睡不著,可如今聽見他的聲音,她心中忽然冒出了一個答案。
因為他還沒回來。
意識到自己在等什麼的祝箏有些無措,幾乎忘了他根本看不到她的慌張,欲蓋彌彰地反問道,「大人有什麼事嗎?」
門外沉默了一陣,「……沒有。」
既然沒事,那就沒理由開門了。
祝箏盯著容衍的影子,指尖無意識地撫著門上的雕花,半晌沒說話。
「早些睡吧。」容衍動了動步子,似乎準備走了。
「大人今晚住在哪兒?」祝箏急忙開口。
聽吉瑛說他們都住在弟子寮房,看今日他們愛惜的模樣,容衍的那間定然也原原本本的留著吧,不知道離此處遠不遠。
「你隔壁那間。」容衍給了她答案。
祝箏頗為意外,意外之中又泛出隱秘的雀躍。畢竟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她隻認得容衍一個人,離得近些,總歸讓她心裡安定不少。
「明日一早我先去上晨課,你多睡一會兒,辰時來叫你去用早膳。」容衍交代了一句。
「什麼晨課?」
「觀裡的規矩,晨起有一節道法課。」
既然是規矩,祝箏來了興趣,「我可以去聽嗎?」
容衍頓了頓,「那明日我來叫你。」
「好。」祝箏應聲道。
這個約定說完,已然像是結語,容衍卻還沒有離開的意思。
窗絹上拓著他的輪廓,一動不動的,像是一幅水墨畫。
祝箏也沒動,低頭繼續摳弄著雕花。
「祝箏。」他忽然喚了她一聲。
祝箏心裡一空,「嗯?」
容衍停了一會兒,溫沉的聲音飄入門中,「做個好夢。」
「大人也是。」祝箏抿了抿唇,「明早見。」
*
天邊破曉,裕天觀中鐘鳴三聲。
祝箏蹲在門口許久,聽見門上被輕叩了一聲,立刻拉開了門。
容衍的手仍擡在空中,神情有幾分意外,「怎麼起來這麼早?」
祝箏有些赧然,計劃裡應該讓他多敲幾聲的,可惜沒沉住氣。
「想著要上晨課,迫不及待了。」
容衍點了點頭,因著要上課,他今日穿的是一身弟子服,月白色的素竹紋袍子,隻在領口和袖口處滾著一圈細密的銀絲邊。
晨光斜斜照在他身上,像照亮了一尊玉雕的君子像。
「大人好適合這身衣裳。」祝箏看了一會兒,真誠點評道,「越簡單越是氣度不凡。」
容衍怔了怔,臉色不自然地咳了一聲,「先去用早膳。」
齋房裡列著長長的木桌,裕天觀弟子們早就落了座,偌大的廳內井然無聲。
容衍領著祝箏進來時,一排烏壓壓的腦袋全擡了起來。
「大師兄早!箏姑娘早!」吉瑛從人群中猛的站起身來,「箏姑娘快來坐我這邊!」
容衍瞥了他一眼,「安靜吃飯。」
吉瑛的願望落了空,容衍領著祝箏在窗邊的空位處坐下,端來一份素齋給她。
碟碗中備的是酥餅和白粥,看起來很是清淡可口。
祝箏身子爽利起來,胃口也跟著恢復了許多。
觀裡的酥餅不知道放了什麼進去,爽脆誘人的厲害,引得祝箏一口氣吃完了兩個還不過癮,又拿了第三個來吃。
剛吃了一半,她覺得有些口渴,於是便端起粥喝了一口,沒想到簡單的白粥也煮的軟糯香甜,乾脆一口氣全喝完了。
這一喝不得了,祝箏發現肚子毫無預兆地飽了。
她手裡捏著剩下的半個餅,擡頭環顧了一圈。
眾位埋頭吃飯的弟子大都吃的差不多了,沒有人剩下什麼,全是盤中空空,碗中空空。
更要命的是,齋房中間的柱子上掛著一幅碩大的字。
「粒粒皆不易,風雨三百天。」
祝箏一進門的時候就看見了,隻是沒想到自己的小肚子這麼不爭氣,真真辜負了一個酥餅的三百個日夜。
她不服輸地又吃了兩口,直到實在咽不下去了,一籌莫展地垂著頭。
一旁的容衍的盤子也空了,忽然伸手過來,從祝箏手裡拿走了那半個餅,自然地吃了起來。
齋房裡仍是安靜。
餘光中吉瑛好像搗了搗離恕,他擡頭看過來,接著越來越多的擡頭看過來。
一張張驚詫的臉交相輝映,好像他們第一次見到傳聞中的大師兄會食人間五穀一樣。
祝箏咽了咽,其實她心裡並不是很震驚,畢竟這也不是第一次見容衍如此行徑了。
前陣子住在山莊裡,但凡她吃不下的時候,皺一皺眉,餘下就全都被容衍掃進了肚子裡。
興許他這個人就見不得浪費糧食,祝箏很是尊敬他這個習慣,但眾位同門卻似乎並不太清楚他們大師兄的這個優點。
祝箏隻能勉強地沖眾人笑了笑。
眾人的臉色更是精彩紛呈,有像吉瑛也沖她笑了笑的,也有像離恕一樣擰著眉毛的,更多的則是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早課半刻後開始。」容衍聲音不大,連頭都沒擡,「吃完的去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