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和你嘗起來一樣苦
嗡嗡耳鳴散去,祝箏的腦袋陷入了片刻的空白。
這些天,她做過很多次這樣的夢。
在塔陀鎮的小客棧,在那圖哈提河河畔,在崀關城的軍營裡,在任何一條不經意的小路旁,容衍都會毫無徵兆地從天而降……
緊緊抱住她。
輕聲叫她的名字。
像此刻一樣。
但隻要她開口答應時,面前這個人就會毫無徵兆地徹底消失。
徒留她一個人在異鄉的深夜驚醒。
祝箏遲遲沒有響動,容衍抓著她手腕的手用力到指節泛白,微微掀開她頭上鹿皮帽子的帽檐。
邊疆最西的月光璨亮如銀,一張朝思暮想的面容就這樣映入眼簾。
容衍疲倦黯淡的眼睛裡泛出碎光,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像是一聲終於可以吐出的長長嘆息。
「找到了……」
懷中人從被叫了名字開始,就隻是獃獃地仰著頭看他。
單薄的肩背越來越僵硬,甚至有推開他的勢頭,容衍眉目上憂色籠罩,還沒等再開口,手忽然被緊緊扣住了。
祝箏一轉身,拽著他狂奔起來。
撥開層層的人群,她拉著他的手,一路鑽進了她的小營帳裡。
蠟燭呢?
蠟燭,她要點上蠟燭,外頭太黑了,人也太多了,他們都好吵,她要點很多很多蠟燭,安安靜靜地看一看他,就隻是看一看就好……
蠟燭剛找著,祝箏抖開火摺子點上,就又被抱緊了。
「祝箏,跟我說句話。」
「不能說話。」
她回抱住他,眼眶裡蓄著的淚水盡數滾落,「你也不要說,不要傷心,更不要太開心,就這樣靜靜的,我們都什麼都不做,夢就不會驚醒了……」
容衍扶著她站穩,把她頭上的帽子取下來,青絲垂落,露出一張哭的不像樣子的花貓臉。
他凝著她倉惶又忐忑的神色,忽然俯身覆下去,徑直含住了她的唇瓣。
一個滿蘸著淚水的吻還不實在,就聽祝箏吃痛地輕哼了一聲。
「唔。」
她眉頭蹙起,「你幹嘛咬我……」
「是做夢嗎?」容衍問。
祝箏面上仍愣怔,心中卻嚴謹思索道,「夢裡你才不會咬我……」
容衍用指腹擦她眼尾的淚,「那我都會幹什麼?」
祝箏又一撇嘴。
她也不明白怎麼就這麼想哭,不論他說什麼都想哭。
恐怕此生的淚,都比著在此刻湧上了自己的兩隻眼睛,淚水模糊的她連容衍的臉都看不清。
越是看不清,就越是像夢。
越是像夢,越是想哭。
似是陷入了一個隻會掉眼淚的無解困局之中。
就這樣撇著嘴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哭完時,嘴裡忽然被塞進來個圓圓的東西。
祝箏以為是容衍一貫哄人吃的糖球,下意識咬了一口。
居然不是糖球,是葯球!
祝箏臉皮一皺,終於顧不上哭了,一張嘴卻被容衍用手捂住了。
「別吐。」
祝箏在他手心裡嗚嗚了兩聲,滿是淚水的黑眼睛無聲譴責他。
容衍斂著眉,像是讀懂了她所想,「糖球沒帶在身上,先欠著。」
這也是能欠的嗎,祝箏眉毛眼睛都皺的分不清了,被他捂了好一會兒,生生等葯球在口中化開,一股奇異的藥草味瀰漫在口腔中。
容衍還明知故問,「苦嗎?」
苦死了!
哪有在這種時候突然喂人吃藥的。
祝箏吸了吸鼻子,在他虎口上咬了一口,控訴道,「和你嘗起來一樣苦。」
「是麼?」容衍眼眸中退了點憂慮,化作了一種看不懂的深幽。
他手腕一轉,捂著祝箏的手變作捏住她的下頜,擡起她的臉,將她攬回懷裡,俯身又擷走了她的氣息。
這個吻和從前的都不同。
沉促的喘息聲中,混著苦澀的藥味和淚水的鹹。
他的力道透著失而復得的疼惜,被祝箏縱容著深入,氣息才逐漸交換地強橫,直至逼得她經不住後退一步,被他托著腿抱起來,擱在門邊的小桌上。
半節蠟燭頭被搖的晃晃悠悠,營帳頂上映出一對兒久別重逢的鴛鴦影。
容衍擒住她的手束在頭頂,祝箏手腕一涼,有什麼東西被套在了手腕上,她分神剛看見一抹紅,又被捏著下頜貼牢了他。
漫天厚積的黑雲,終釀成一場潑天的豪雨,風捲殘雲,不留餘地,祝箏無處可躲,攀著他的肩,錯覺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要被他吸出來。
腦子發昏到極限時,容衍終於放她喘一喘氣,貼在她耳邊輕聲問,「夠不夠?夠不夠覺得不是在做夢了?」
確實夠了……在她的夢裡,容衍可不會耍這種無賴……
他倒是會想叫醒人的法子,祝箏臉色紅的像熟柿子,推了推他,「你放我下去。」
「不放」。容衍紋絲不動,仍摟著她的腰,鼻樑陷在她臉頰的軟肉裡,「以後就這樣,再也不分開了。」
祝箏想起上一次他這樣抱著她的光景,在那間書房裡還真是一夜沒分開,羞憤地瞪了蹬腿想要下去。
沒想到容衍這次也來真的,就這樣抱著她去打了盆溫水,拿帕子擦乾淨她淚跡交錯的臉,又抱去了小床上。
敕西的夜裡總是刮不完的風。
營帳外頭的風聲呼呼似狼嚎,營帳內的小床不寬敞,祝箏被摟的緊緊的,隻能聽見兩個人怦怦而動的心跳聲。
她把臉埋在他的衣襟裡,手臂環繞在他身上,容衍似乎清瘦了不少,衣袍裡摸到他的肩胛骨,宛若一段嶙峋的山巒。
祝箏有些鼻酸,她攢了很多很多話和他說,窩進這個久違的懷抱裡,竟不知道先說點什麼。
大部分她關心的問題,隨著容衍的出現都能猜到個七七八八,譬如公儀休死了嗎,但想到到處是她的懸賞令,應該是死透了。
不過,想到這兒……
祝箏突然仰起臉,「我有個問題想問。」
容衍低頭看她,「什麼?」
「京城懸賞我,出了多少錢啊?」
這就是個她實在好奇又猜不出答案的問題。
容衍沒想到她端著一張嚴肅小臉,問的卻是這個,略想了想,貼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個數額。
「這麼多!」祝箏驚了,她這輩子頭一次被通緝,居然就值這麼多錢。
拋開其他不說,價值連城,真是在通緝犯中很有面子的一件事。
不過,聽到捉住她簡直可以一生衣食無憂了,祝箏不免心動道,「要不你把我送官去吧,我再想辦法跑出來,這樣我們就徹底發跡了。」
容衍聽到她腦子裡冒出的天才想法,靜了好一會兒,無奈地勾了勾唇角,「懸賞令,是我發的。」
「你發的?」
「嗯,重金懸賞我消失的新娘。」
聞言祝箏眼睛卻瞪圓了,「你把全部家當都拿出來懸賞我了?」
容衍點了點頭。
怪不得金額聽著這麼耳熟吶……
見他風輕雲淡的模樣,祝箏心有餘悸道,「幸好我藏的嚴實,沒被別人抓去,不然以後我們怎麼過日子。」
「嗯。」容衍眸中閃動,把她攬緊,「……幸好你藏的嚴實。」
祝箏順勢抱住他,想到他一個人熬過了孤注一擲而杳無音訊的日子,心裡又有些酸澀湧上來。
容衍將人嵌在他懷裡,低頭在她眼睫上親了親。
「睡一會兒,天快亮了。」
祝箏困的眼皮打架,但也不捨得睡,有些患得患失道,「萬一醒了,發現你不見了……」
容衍微微蹙眉,這種如墜冰窟的感覺,他是真的經歷了一遭。
捉住懷裡人的手,容衍從身上解下一條衣帶,把二人的手腕牢牢綁在了一起。
「睡吧,這樣就誰也跑不了了。」他低聲道。
祝箏覺出他的孩子氣,忍不住彎了彎唇角,舉著綁在一起的手在半空晃了晃。
「我覺得,不如綁住腳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