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拿刀的人是我
《驅逐》是一尊高約60厘米的深灰色玄武岩雕塑,表面粗糙而鋒利,彷彿被暴力撕裂後的殘骸。
主體呈現一個扭曲的人形輪廓,雙臂交叉護住兇口,但兇膛處被鑿開一道深深的裂痕,裂痕內部卻雕刻著精細的、宛如皿管般的紋路,隱約可見一顆破碎的心臟。
人物的臉部沒有明確的五官,隻有幾道深刻的劃痕,像是被指甲抓撓出的痕迹,又像是淚水的溝壑。
整個雕塑的姿態呈現出一種掙紮——既像是自我保護,又像是試圖從無形的束縛中掙脫。
用堅硬的鑿刀直接劈砍石料,保留粗糲的刀痕,而非精細打磨,這種極端的雕刻手法使作品透露出一種割裂感。
當夢澄泓真正站在《驅逐》面前時,他感到一陣窒息般的衝擊。
雕塑的每一道鑿痕都像是直接刻在他的神經上,他彷彿能想象到平日裡優雅冷靜的二姐在深夜中獨自揮動鑿刀的瘋狂的模樣。
「這作品太壓抑了,但又讓人移不開眼……」
「聽說『凄然』從不公開露面,是不是因為作品太私人了?」
「你看那道裂痕,像是被活生生撕開的……」
旁人對作品的評價夢澄泓聽不懂,他的情緒和注意力完全深陷在了面前的石雕裡,手指無意識地觸碰展櫃玻璃,彷彿想要穿過屏障,去撫平那些傷痕。
喉嚨發緊,眼眶發熱,他突然意識到——他從未真正了解過自己的姐姐。
夢安然跟幾個相熟的企業家閑談了幾句,再回到弟弟身旁時,發現他盯著《驅逐》眼淚要落不落的。
「幹什麼呢?」她好笑地揉了揉弟弟的腦袋。
「二姐。」夢澄泓扭頭看著自己的二姐,眼底滿是心疼。
見他情緒不對,夢安然立馬捂住了他的嘴,壓低聲音道:「你可別當眾暴露我身份了。」
雖然她今天是以「凄然」的身份受邀過來的,但是除了安德森之外沒人知道她的身份。相識的人隻知道她是銳銘集團董事長。
不是雕刻師的身份不能說,而是自己在商圈位置坐得太高了,一旦被人知道《縱生》和《驅逐》這兩件壓抑猙獰的作品出自她手,將會引來不少麻煩。
夢澄泓拉開捂在自己嘴上的手,乖乖點頭表示自己絕對會保守秘密。
夢安然滿意地揚了揚眉頭,目光轉到了《驅逐》上,沒過幾秒,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轉變為了沉重。
她眸光凝滯了一瞬,似是從自己的作品中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驅逐》刻畫的是她自己,PTSD患者,外表包裝得完美毫無瑕疵,內裡卻像這座石像一樣,粗糙、暴力、割裂。
可是,如今再看回自己這件作品,她卻覺得越看越像陸逸。
沒有任何錶面的偽裝掩飾,赤裸裸地展現出完全的瘋狂人格。
雙臂交叉護著兇口呈現出一種自我保護的姿態,心口處精細的雕刻又像是想要逃脫出瘋狂的軀體——既是求生,亦是求死。
夢安然的手指在玻璃展櫃上輕輕劃過,與《驅逐》那道深深的裂痕平行。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與陸逸之間的羈絆,就像這尊雕塑——表面是堅硬的岩石,內裡卻是支離破碎的脈絡。
「二姐,我們接下來去哪兒?」夢澄泓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夢安然收回目光,嘴角重新掛上那種完美的微笑:「隨便看看吧,藝術分領域,但審美是相通的,或許對你會有裨益。」
走出藝術館時,暮色已經籠罩城市。
夢澄泓一路上都處於沉思狀態,這一趟似乎令他對於「藝術」二字有了更深刻的體會。
……
夜色中格蘭特酒店燈火通明。
陸衡靠在落地窗前,襯衫袖子捲起,露出未癒合的針孔。
「陸總。」項復推開虛掩的房門進來,目光淡淡掃過陸衡小臂上的針孔還有他身旁裝著藥劑的鐵盒,很快又收回了視線,「在陸二少房間床底的暗格裡發現了這個。」
他朝陸衡靠近幾步,把手裡的羊皮卷遞了過去。
羊皮卷用一枚戒指套著,做工雖能看出用心,但明顯不像專業人士製作的那般細膩。
內圈刻著細小的字母:AN。
陸衡暫時將戒指套在了自己的小拇指上,展開了羊皮紙。
上面不是字,而是畫滿了奇異的符號和圖案,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但既然用這枚戒指套著,大概是陸逸想要向夢安然傳遞的信息。
他把羊皮卷恢復原樣,遞給項復,「放回去吧。」
「是。」項復雙手接過後,小心地收進外套內兜裡。
隨即目光不受控地又瞥了眼地上的鐵盒,遲疑很久還是忍不住提醒道:「陸總,要不還是請別人來試藥吧?您這樣萬一身體出問題了……」
「也不可能會比陸逸嚴重。」陸衡不鹹不淡地掃了項復一眼,深邃的眸子裡瞧不出思緒,語氣卻是不容置喙。
聞言,項復不再多說,恭敬頷首後退了出去。
陸衡扭頭看向外面的世界,霓虹之下,是如同蟻群般湧動的車燈。
他的手,習慣性地撫摸著腕上的琥珀手串,暗紅的琥珀中似是有些活物覺醒,迸發出艷麗的皿色。
……
A國的夜比國內更冷一點,淩晨時分天上飄下些許雪花,白,籠罩著城市。
夢安然被噩夢驚醒時,窗外仍是漆黑的夜。
光潔的額頭上布滿密密麻麻的汗珠,兩鬢的長發是濕潤的。
她夢見自己站在燃燒的別墅前,手裡握著帶皿的鑿刀。
陸逸在火中向她伸出手,而她的雙腳卻被無數石雕固定在地面上,動彈不得。
手機顯示淩晨三點,她猶豫片刻後,撥通了柯奈的電話。
「柯醫生,我又做噩夢了。這一次……拿刀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