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不然抱著走
流川遙遙,登途迢迢。
綢花紅綃在著紅衣的一雙璧人之間忽松忽緊,晃晃悠悠。
石階雖然看著不甚陡峭,但凝著一層水霧,走起來要頗為小心才行。
祝箏隻想著趕快上去,一個沖勢太猛險些栽了跟頭。
萬幸手被扯住,才沒讓她在眾目睽睽之下表演一個就坡下驢滾下山去。
「抱著走。」容衍握住她的手臂,沉著聲冒出一句。
「萬萬不可!」祝箏被他驚世駭俗的提議震驚了。
她的眾位同門都在山下看著,有人引路是要「同登」,被抱著上去成何體統。
「我好手好腳,咱們就體體面面地走上去。」
祝箏很有志氣地說完,準備撒開手繼續登階,容衍卻站在原地沒動。
祝箏回頭,「大人?」
容衍:「牽著,我放心些。」
祝箏:「這不太……」
容衍:「不然抱著走。」
「就牽著吧,牽著好。」祝箏妥協了,「我牽著大人。」
祝箏將自己手脫出來,鬆鬆握在他的手腕上,又拿綢花紅綃蓋在兩人手上,這樣一來,一則她不用時時提防著摔滾下去,二則萬一山下有哪個眼力好的看到,應當也不會覺得有什麼異常。
真乃妙計也。
祝箏高高興興地繼續往前走,濕潤的風撲在臉上沁涼一片,這條拜師之路真的有點過於長了。
累還是小事,主要是這個路途中有些乏味,正這樣想著,手裡被塞進一個瓷瓶。
她低頭去看,瞧見是容衍常備著的糖球瓶子。
他怎麼今天還帶著這個,祝箏攥在手中不知作何反應。
容衍看她不動,「不愛吃了?」
「不是,大人,現在怎麼吃這個?」祝箏無奈道,「我們幹正事呢。」
容衍神色自若地安慰她,「入門儀式隻是個過場,師叔無論如何也會收下你的,不要緊張,也不必拘著性子。」
祝箏:「可是大人不是也很緊張嗎?」
水聲略顯喧嘩,容衍沒聽清,「什麼?」
祝箏指尖貼近他的手腕,捏著他的脈門往下按了按。
「大人的脈象跳的很亂,是很緊張吧?」
原來他這樣的人也會緊張。
祝箏想起從前在盛京遠遠見到太傅大人的印象,在或是高談闊論或是爭吵不休的人群中,永遠一副疏淡沉靜的樣子,間或隻是說上幾句話,便能像鎮山石一樣讓人群安靜下來。
那時候她從未想過,有一天會離這個人這麼近,手牽著手,肩並著肩,站在這個離盛京萬裡之遙的地方,感受著他深藏於風骨下的湧動。
倒是多出幾分生機來。
有時她覺得容衍實在是沾了長相的光,清冷孤絕的輪廓配上他那雙平如靜水的眼睛,即便他緊張成這樣了,面上仍是一派風輕雲淡不起波瀾。
著實是令人艷羨。
容衍被祝箏捏著,沉吟了會兒,一瞬不瞬地盯著她道,「……因為這幾日沒睡好。」
祝箏凝眉:「為什麼?大人有心事嗎?」
容衍眼睫微動,目光仍落在她臉上,「嗯。」
「什麼心事啊?」
他忽然停住了步子,答了一個字。
「你。」
「我?」祝箏先是愣了愣,接著便試圖悟一悟容衍這個簡潔的答案,悟了許久終於悟出點愧疚之情來。
因為她沒睡好,定然是在操勞她的拜師儀式吧,畢竟方才山下看到那些,樁樁件件都要置辦,豈是一個費心費力可概括的。
裕天觀弟子們真是好福氣,有一個這麼負責的好師兄。
但轉念想到待會兒這個師兄也是她的師兄了,到底那點愧疚壓不住高興,嘴角忍不住都上揚了點弧度。
看見她笑,容衍漂亮的眼睛定在她臉上,「很開心?」
「很開心。」祝箏點頭,索性也不壓著笑了,咧開嘴笑的眉眼彎彎,「真的多虧大人,今日是我最開心的一天。」
聽見她這麼說,容衍眉目略有舒展,紅衣襯托之下,剔透的眼眸被水霧沁的柔潤可親,似有暖芒閃動。
「大人呢?大人開心嘛?」祝箏又道。
「開心。」他斂著眉道。
這是祝箏聽過最嚴肅最平實的一個「開心」,她忍不住伸出兩指在他唇角上撐了撐。
「大人,說開心的時候要笑著說,不然不作數的。」
飛瀑的水花撞在崖石邊,濺成碎星一樣的光點,容衍很慢地眨了下眼,唇邊終於泛起了淺淡的弧度。
祝箏的另一隻手仍按在他的脈門上,像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一樣,拽著他的手腕舉起來,「怎麼大人一開心,脈象跳的更亂了?」
容衍一頓,微抽回手,握著她的指尖,指節強勢地穿進她的指縫中,緊緊相扣在一起。
這個抓握姿勢讓祝箏心空了一瞬,但很快反應過來這是限住了她再給他胡亂把脈。
祝箏嘟囔了一句,「大人是小氣鬼。」
容衍力道收緊,低聲道,「抓牢些。」
他的指骨有些涼,但掌心卻是溫溫熱熱的,祝箏掙了掙,反而被抓的更緊了些。
就這樣十指緊扣著繼續往山頂爬,容衍也不說話,但祝箏覺得此時的沉默卻不似往常,有些不太對勁,總讓她忍不住心猿意馬。
可眼下不是個心猿意馬的好時候,為了對抗心裡橫生的雜念,她想找點無關緊要的事隨口聊聊。
想著想著,終於想到了個話頭。
「對了大人,」她從袖中掏了掏,「你的鈴鐺還在我這兒……」
容衍給的這個銀鈴鐺她在身上帶著一直忘了取下來,今早換衣裳的時候瞧見,又記起離恕說這個東西很重要。
當時接的時候她並不知道這是個多麼有意義的物件,尤其聽了容衍和他的那個恩師的往事,應當承了不少意義和念想,她更覺出自己帶著實在不妥。
容衍駐足道,「怎麼了?」
祝箏一併停下,「我知道這是你師父留給你的了。」
「師叔同你講的?」容衍沉著目光望著她。
祝箏不置可否。
容衍繼續道,「不要聽他亂說,這對鈴鐺隻是師父做來哄人的玩意兒,沒什麼旁的意思。」
祝箏知他是誤會了,崇弘子大師是說了不少他的事,但這鈴鐺是怎麼來的,有什麼意思還真沒提過。
但知他過去的事,她不想在今日多問什麼惹他感懷,隻撿了他話裡的一個關鍵字。
「這鈴鐺是一對兒?」
容衍默了默,從懷中取出另一隻鈴鐺放進她手中。
兩個鈴鐺形意上大體相似,隻有上面的鶴略有不同,一隻展翅欲飛,一隻獨站松崗上。
容衍調轉了個方向,將兩個鈴鐺頭上的環扣「啪嗒」一聲扣在了一起,上頭的兩隻鶴頓時變成了相向交頸的樣子,嚴絲合縫。
晃動起來,一個聲兒清而輕,一個聲兒潤而沉,和合而鳴,甚是悅耳動聽。
倒真真是個費了心思設計的稀罕物件。
祝箏拿著玩了好一會兒,鶴有皓潔之意,和容衍的氣質很合襯,但除此之外,雙鶴的圖樣也常用來頌情之忠貞,矢志不渝。
這下她拿著就更不合適了。
祝箏將兩隻鈴鐺遞給容衍,「還給大人。」
容衍眉峰微攏,「給你了,就是你的。」
「不行不行,我怎麼能要這個?」祝箏一邊連聲拒絕,一邊把兩個鈴鐺掛在他的環佩上,「大人千萬別亂送給外人了,收好收好。」
還完這個物件,祝箏心事落地,便引著容衍繼續往前走。
兩人之間又陷入了沉默無話。
但祝箏覺得,容衍似乎沒方才那麼開心了。